关起门来,黄仁勋也有绷不住的时刻。
财报炸裂,市场反馈却是股价反而跌了,这种情况近两年在英伟达身上频频上演。但这一次,我们听到了黄仁勋的一些心里话。
在被泄露的一次内部全员大会上,黄仁勋诉苦“市场并未充分认识到(英伟达)令人难以置信的季度表现。”
这并不是说英伟达被低估了,而是预期过高。他觉得,现在英伟达无论做什么,都难以取悦市场,陷入“无赢”的境地。
黄仁勋正在品尝当“时代的司机”的痛苦。PC时代的双司机英特尔与微软,移动时代的苹果,都曾有相似的痛苦。
一旦成为手握方向盘的企业,外界对其的判断也会与“乘客”不同——业绩表现之外,外界总是会操心可持续性,也会联想过去人类经验的总和,正如当下人们回想起当年互联网泡沫破裂的往事。
“时代的司机”不仅活在当下,也同时活在未来和过去。
AI时代刚刚开启,方向盘还在抢夺中。微软、Meta、谷歌、OpenAI……既是这辆车上的VIP乘客,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驾驶室,谷歌的TPU进展就是最新鲜的例子。
方向盘固然有些烫手,黄仁勋只能紧紧握住。
A
在内部会议上,黄仁勋提到一个网络梗图,几根绝望的杆子苦苦支撑一栋倾斜严重的大楼,大楼是“全球股市”,杆子全是“英伟达”。

“如果我们交出的是一个糟糕的季报,哪怕只差一点点,整个世界就会崩塌……你们应该看到过网上一些表情包,我们基本上是在支撑着整个地球,这种讲法并非不真实。”
那季报不差的时候呢?
“我们要是交了一份差业绩,就是AI泡沫的铁证;我们要是交出一份亮眼业绩,那就是我们在助长AI泡沫。”
这就是黄仁勋所说的,“无赢”境地。
整个11月,英伟达股价下跌9%。如果看近一个月,跌幅已经超过13%。而在这中间,英伟达还曾发布季度财报——营收同比增长62%,净利润同比增长65%,业绩全线飘红且超过华尔街预期,却仍旧无法平息外界担忧。

黄仁勋的困扰,却是英特尔思念不已的甜蜜过去。
英伟达很幸运,如果英特尔没有在他2006年离开之后取消Larrabee 项目,情况(人工智能领导者是谁)将会大不相同——这样的话,帕特·基辛格(Pat Gelsinger)说了好几次。他在2021年重回英特尔并担任CEO,但今年已经交棒。
基辛格也曾强调,黄仁勋亲口告诉他:英伟达在人工智能领域“出奇的幸运”。但黄仁勋自己说是谦虚,基辛格念念不忘却是另一番风味。
英特尔如今的市值在2000亿美元水平,是英伟达的二十分之一,失落也是难免的。
从20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,世界处于PC时代,英特尔和微软是时代的“双司机”。那个时候,英特尔提供处理器硬件(CPU),微软提供Windows操作系统,形成“Wintel”联盟。不管是搜索之王谷歌,还是社交之王Facebook,抑或电商之王亚马逊、阿里,都是PC时代的乘客。
黄仁勋如今的困扰,英特尔和微软也曾经历过。
业绩表现只要“差一点”,哪怕这种“差”是对未来的预告,就会引发股市震荡。
1996财年第四财季的时候,微软业绩强劲,但公司提醒市场未来一年增长前景可能放缓。这一声明引发市场担忧业绩可持续性,微软股价当日暴跌6%,纳斯达克指数下跌17.36点,创下一年多以来的最大单日跌幅。
英特尔在1995年一次财报发布中,警告芯片价格压力和需求不确定性可能影响未来季度,结果也是在业绩表现强劲的情况下,股价应声下跌7%,引发科技股整体回调。
与此同时,不管是英特尔还是微软,在彼时都深陷垄断质疑。
当时的英特尔CEO安迪·格鲁夫(Andy Grove)曾在其1996年的著作《只有偏执才能生存》中提出,英特尔必须“偏执”,才能应对威胁,但外界往往将此解读为垄断行为,而非对业绩的正当追求,间接表达着对市场误解的抱怨。
微软也是这样。
1999年财年微软市值一度超过6000亿美元,成为全球最有价值的公司。这一时期,微软的市盈率高达75倍,却深陷反垄断案。在1998年到2002年的美国对阵微软的著名反垄断诉讼中,微软创始人比尔·盖茨多次公开表达不满,认为政府干预是在“试图告诉我如何经营公司”,并将此视为对创新成果的惩罚。
2000年3月泡沫峰值后,微软股价暴跌63%,市值蒸发数百亿美元。即使业绩在泡沫后几年保持增长,投资者担忧其推动了非理性繁荣,股价直到2017年才恢复到2000年峰值,历时17年。而英特尔的CEO换了一任又一任,错误决策一个接着一个,再也没能站起来。
时光流转,你方唱罢我登场,PC时代落幕,苹果用iPhone开动移动时代的列车。
作为移动时代的司机,苹果也曾经历“委屈”的时刻。
2011财年,苹果营收增长66%至1082亿美元,净利润增长85%至259亿美元,iPhone销量达7220万台,推动公司成为全球市值最高企业。
然而,财报发布后,股价反而回调,苹果股价在盘后交易中下跌约7%,市盈率从2010年的约20倍降至约15倍。
背后是市场对iPhone需求可持续性的担忧。当时有分析师指出,智能手机市场增长可能放缓,并质疑苹果能否维持创新节奏,尤其在乔布斯健康问题曝光后。
当时有分析师为苹果喊冤。Asymco分析师Horace Dediu在2011年报告中称,投资者将苹果的增长视为“非持久的”或“一次性事件”而非结构性趋势。苹果的基本面强劲但股价未同步上涨,市场存在“非理性悲观”。
做得好却不能取悦市场,一点小错就更可能酿成大祸,这并非英伟达独有的困扰。黄仁勋手握成为时代的司机,这方向盘向来烫手。
B
在PC时代和移动时代后,科技世界曾有一段过渡期。
科技热门赛道仍然在涌现,并试图让世界相信新的时代开启了、新的司机上位了。如以特斯拉为代表的新能源汽车与自动驾驶,再如Meta为代表的“元宇宙”。
马斯克从不吝啬于宏大叙事。
早在2017年,马斯克就预测“10年内,几乎所有生产的新车都将自主”,并将这一转变比作“从骑马到开车”的范式变化。2019年的春天,马斯克在特斯拉投资者日活动上指出FSD技术将开启“比PC或移动更大的变革”。
全球也确实一度被新能源汽车、自动驾驶的热潮席卷,如今已有退烧趋势。回头看马斯克和特斯拉虽然成就斐然,但难言够得上“时代的司机”之称。
和黄仁勋为市场高预期感到头疼不同,马斯克自己就是无情的高预期制造机。高预期的海水里,马斯克是顶级冲浪手。在这个过程当中,马斯克构建了围绕自己和特斯拉的“信仰”,信众可观。

很有意思的是,与“时代的司机”总是陷入“无赢”境地相反,马斯克反而可以在业绩不佳的情况下力挽狂澜,让市场给出乐观反馈。
比如去年一季度,特斯拉收入下降9%,净利润同比暴降55%。然而马斯克在财报电话会议中透露新车型推出的时间表,并透露新车型可能会提前亮相,股价大涨13%,市值一天暴涨600亿美元。
另一位想坐进驾驶室,当一把“时代的司机”的人是马克·扎克伯格(Mark Zuckerberg)。
标志性的事件,是扎克伯格All in元宇宙,甚至在2021年将公司改名为Meta(元宇宙的英文即为Metaverse)。再往前追溯一下,就会看到扎克伯格曾雄心勃勃想要自研VR操作系统,但最终折戟。
在PC时代移动时代,扎克伯格构建了社交帝国。但不掌握方向盘,常常陷入被动。不管是苹果税,还是苹果隐私政策加上广告跟踪权限确认,都让扎克伯格愤怒不已,多次公开开撕。乘客的座位再优越、视野再好,也无法决定车往哪里开。
对元宇宙最上头的那段时间,扎克伯格称“元宇宙将是移动互联网的继任者,我们正处于一个新时代的开端。”但元宇宙时代并没有来,来的是AI时代。
新的时代开启的时候,不用谁来昭告天下。不管是云计算、自动驾驶,还是元宇宙,全球科技头部玩家都各自做出选择,但当ChatGPT诞生之后,Meta、谷歌、微软、亚马逊、苹果等巨头,以及马斯克,全都一拥而上了。
英伟达腾飞,成为新时代的司机(至少现在还是),原因很简单——英伟达是“卖水人”,在AI芯片市场有绝对统治力,和PC时代的“Wintel”如出一辙。
但谁也不甘心仅仅当乘客,各家全副武装,不管是巨头还是OpenAI纷纷从大模型基座、产品应用到芯片,三管齐下。而AMD、英特尔也躁动着要收复失落的江山。
要摆脱英伟达的依赖、要从英伟达手里抢客户,绝非想要降本或者试图分走蛋糕而已,这是一场AI时代方向盘的争夺之战。
C
虽然AI发展多年,但从ChatGPT诞生、掀起全球AI热战开始,“AI时代”仅仅开启三年,还处于蹒跚学步的时期。
英伟达手握方向盘,浅尝“时代司机”的苦楚,准司机的手已经在逼近。
11月英伟达股价跌去15%的同时,谷歌拿到了“熹妃回宫”的剧本,股价涨幅超过13%。
Gemini 3表现亮眼,成为市场关注的焦点。更关键的是,Gemini 3完全基于谷歌自研的TPU(张量处理单元)训练,模型背后是数百万颗TPU芯片组成的超级集群。
谷歌在2015年启动TPU项目,其与英伟达GPU最大的不同在于,后者是“通用芯片”,而TPU则是“专用集成电路(ASIC)”。也就是说,它不追求什么都能干,而是专注在了高能效加速上。
英伟达的GPU一代比一代贵,而TPU的成本就低多了。
足以让英伟达胆寒的是,谷歌不仅内部使用TPU,也已经开始抢夺英伟达的客户。Anthropic(Claude AI模型的开发者)于2025年10月与谷歌签署扩展协议,将访问多达100万TPU芯片,用于AI研究、模型训练和推理。
此外,有消息称Meta也已经在就TPU部署计划与谷歌进行谈判。
半导体行业研究机构SemiAnalysis的模型数据显示,TPUv7服务器的TCO比英伟达GB200服务器低约44%。即便加上谷歌和博通的利润,Anthropic通过GCP使用TPU的TCO,仍比购买GB200低约30%。
三年前,OpenAI的ChatGPT横空出世,谷歌在内部拉响“红色警报”,就连联合创始人拉里·佩奇(Larry Page)和谢尔盖·布林(Sergey Brin)都在退居幕后多年后重回办公室,亲自敲代码。
当时的谷歌意识到,一个时代正在拉开帷幕,而世界可以抛下谷歌继续前行。
而如今,当谷歌的Gemini 3以及背后的TPU进展震惊四座时,牌桌上的其他“司机候选人”也捕捉到了“方向盘争夺战”进入白热化的信号。
就在本周,OpenAI宣布拉响“红色警报”。山姆·奥特曼(Sam Altman)在一份内部备忘录中表示,推迟自主式AI代理和广告等其他工作,要求对ChatGPT进行“突击式”升级。
而在今年10月,OpenAI已经宣布,将与芯片巨头博通联手,从2026年下半年开始,陆续部署一个高达10GW的庞大计算系统。
跳出来展示“司机潜力”的还有亚马逊。
12月4日,亚马逊首次揭示了其自研AI芯片业务的具体规模,透露第二代AI训练芯片Trainium2业务“已拥有巨大吸引力,是一项年化收入达数十亿美元的业务,有超过100万片芯片在生产中。”亚马逊的Trainium也属于ASIC,专为AI模型训练优化。
11月25日,英伟达通过社交平台发声表示,公司对谷歌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的进展感到高兴,同时将继续向谷歌供应产品。
与此同时,英伟达强调了自身的“不可替代性”,指出其GPU相比ASIC具有更强的灵活性和通用性。
主动公开回应,对英伟达来说实属罕见。
几天后,黄仁勋也亲自下场表信心,称AI市场非常大且增长迅速,英伟达每天都面对大量竞争,“我们只需要继续跑得非常快”,并且英伟达GPU 和平台具有通用优势,地位非常稳固。

但危机就摆在眼前,“司机争夺战”是一场阳谋,英伟达必须提防创新者的窘境。即行业领导者丧失对新事物的快速把握,以至于被后来居上,快速替代。英伟达当初就是这样打败对手的。黄仁勋也一直保持着这份紧迫感,在面对美国的高端芯片出口限制时,他再三强调的就是此种做法只会激发中国市场的创新潜力。
方向盘现在在自己手上,烫手更像是“甜蜜的烦恼”。英伟达更深的恐惧和威胁,是失去方向盘。
而更多的AI核心玩家,正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。
